2008年1月1日

END燕燕羽飛


               燕燕羽飛
  冬盡春來、烏飛兔走。
  在醫者四處奔走尋覓珍貴藥材配方醫治、與青年悉心照料下,日子一天一天平靜渡過,耗費大半年專心療養後,煙仔的身體狀況一點一滴逐漸好轉──
  斷裂骨骼重新長好,肩膀不再一高一低、走起路來不再跛行,原本專由羽人負責的劈柴挑水等粗活,漸漸成為二人輪流分擔的家務。
  喉頭遭受重擊的創傷雖無法盡復原貌,起碼說話聲音不再喑啞難聽,羽人夜間就寢前練琴時,偶然發現煙仔竟跟著低聲哼唱,不免又驚又喜。
  肺部重創無法完全根治,但夜裡犯咳次數漸少,即使發作也不再嘔心瀝血似地讓人不忍與聞,之前設下不許出屋吹風的規定跟著解禁,於是每隔一段時日進鎮的採買,成為蝸居已久的煙仔最喜歡自願的工作。
  濁黃的眼眸漸漸恢復清明,體格雖仍略嫌清瘦,卻也不像初來到時那般枯槁如柴風吹便倒的模樣,近來更是食量大增,增加生肌長肉的速度,眼看著即將恢復高大身材應有的厚實體格,最近一回羽人獨自採辦什貨,甚至遇上家有妙齡女兒的店家拐彎抹角詢問煙仔是否有成家立業的打算。
  面對這樣尷尬的問題,白衫青年當場支支唔唔回答不出來。
  大半年的同居看護生活,自己幾乎忘記,看起來穩重憨厚的男子,長輩緣與桃花運一向好得出奇,連纏著繃帶看不清臉龐,也擋不住少女心儀的目光。
  講到桃花運,久未想起的人物浮現心底──那個蒼雲戰前與燕歸人結伴行走武林的女子──風飛沙。
  擅長使快刀的風飛沙,行俠仗義的風飛沙──比起尋常人家的閨女,這樣一個江湖奇女子,似乎更匹配得起男子的戰神威名。
  前提是,男子的武功必須要能恢復如常;如果恢復不了,娶個尋常人家的姑娘,耕田種地,生幾個胖小子,過著寧靜的退飲田園生活,也可以。
  自己只要能住在左近,受不了時出去遊歷五湖四海,想念時回來探望幾日,便足矣。
  如此一來,自己與現下的煙仔,至少能夠友誼長存。
  話不能說盡、勢不能去盡,凡事太盡,緣份必定早盡。
  青年想起天波浩渺前的別離。
  這一回,得想辦法為自己留下餘地。
§
  自成年踏入江湖以來,與羽人一同隱居的這大半年,是男子記憶中最為平安喜樂的一段日子。
  羽人劈柴、他挑水;羽人下廚、他洗菜;羽人練琴、他旁聽;羽人採買、他幫忙提貨。
  原以為,日子可以這麼簡簡單單快快活活地過,直到日前醫者回診時,告知他可以拆除臉上繃帶的消息。
  拆除臉上繃帶,臉便藏不住了……只是這張臉……
  蹲踞溪畔洗完衣物的男子,就著水面照影緩緩拆卸包覆頭首的繃帶。
  映在水中的,是張風刀霜劍刻劃出似曾相似的容顏。
  最後一戰裡,他頭部受到重擊,又在山崩時遭土石削傷,當日獲救清醒時,醫者曾經委婉解釋──雖然傾盡全力救回他的性命,但他的臉恐怕無法恢復昔日舊貌,只能儘量補救。
  雖然醫者已再三保證癒後成效,他還是沒有自信拆下繃帶面對羽人非獍。
  上回進鎮採買,他曾試著露出自己的新癒面容,認出他聲音的店家女兒只是用好奇眼光頻頻打量,未曾有驚恐的反應──顯然經過近一年的調養,傷口收口生肌後,在普通人眼裡看來,自己這張臉已不再嚇人。
  這樣的話,應該也不會嚇到同居的青年了吧……  看著因溪流波動扭曲的面容倒影,男子濃眉微蹙。  乍看來,好像是自己;細端詳,又不是自己。
  全身繃帶僅剩臉上的還沒拆,再纏下去,好像越來越欲蓋彌彰、越來越難交代……  只是,看到這張臉,羽人會不會起疑?會不會發現,煙仔其實是燕歸人?
  正在煩惱暗嘆時,忽然聽到身後青年呼喚──
  「煙仔?」
  驚嚇之下,男子對著溪面連忙要將頭臉重新纏起,一垂首,只見青年晶晶亮亮的眸子,映照在水光波影裡。
§
  跟隨男子腳步來到溪畔,起初只是青年的無心之舉。
  連續幾日煩惱著如何開口向男子提出關於未來的建議,青年偶然發現──男子提著竹籃出門的背影,似乎當真恢復了以往的挺拔穩健,難怪能吸引鎮上少女的眼光……仍在思忖間,青年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跟在男子後頭。
  正當暗笑自己心不在焉,準備悄然離去時,青年眼角餘光瞥見男子開始動手拆卸纏臉布條,腳步就此釘在原地。
  突然,好想念那張臉。
  一眼也好,好想看看……那張令自己午夜夢迴輾轉反側、今生註定無法擁有的容顏。
  看過之後,便開口詢問早該問出口的問題──青年對自己許下諾言。  鼓足勇氣,邁步上前。
  功力未復的男子顯然未曾發覺後頭有人來到,正獨自對著水面興嘆。  青年定定垂眸,望向溪水倒影,平靜提問:「煙仔?」
§
  耳裡聽得青年呼喚,肯定自己無處可躲無法可藏的男子暗暗叫苦,硬著頭皮緩緩回頭。
  一抬眼,對上青年瑩瑩發亮的雙眸。
  只見青年唇瓣微微張合,似乎要說些什麼,卻又半晌說不出口。
  「羽人,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男子努力保持平穩的語調,以屬於煙仔的低沉口吻回應。
  青年眨了眨眼,片刻方道:「……你臉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一點都不嚇人,以後不用再綁繃帶了,煙仔。」
  聽到青年對於煙仔容貌的評語,男子懸在心中的大石登時落地──所以、這張臉羽人當真認不出來?好險……
  接著青年的話頭,男子順勢報備:「素大夫上回說,我應該不需要再纏繃帶了。」
  「那很好。」青年淡淡一笑,「這樣、也好……最重要的臉已經恢復如常,其他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不會去嚇到人家姑娘了。」
  「人家姑娘?」男子聞言一愣:「什麼姑娘?」
  「沒什麼。」青年轉過身,「晚餐好了,進屋吃吧。」
  伸手摸了摸臉,男子快步跟上同伴。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居處,一如往常添飯佈菜打點完畢挨著桌緣正準備開動時,青年拉開食櫥,矮著身子自櫥內深處取出兩只酒罈,上頭各自倒扣一只陶碗,邊擺上桌面邊道:  「這酒放了大半年,今日慶祝你傷勢痊癒,總算可以開罈暢飲一番。」
  將其中一罈放置男子面前,青年自己抱起另一罈,率先掀開封蓋傾滿自己陶碗:「今晚我們痛痛快快喝個夠!」
  睽違已久的酒香撲鼻而來,加上青年爽快勸酒下,男子豪氣頓起,跟著開罈滿注陶碗,高舉過肩,道:「羽人,我先乾為敬!」
§
  酒過三巡,青年藉著酒意,醉眼朦朧看似無心地隨口道:「煙仔,我有話問你……」
  已有幾分醉意的男子把玩酒碗,揚眉:「嗯?」
  「你……」青年欲言又止,話未出口,捧著陶碗仰頭又是一杯。
  男子眼微瞇,「羽人,你有什麼話想跟我說的,儘管開口便是。」
  閉目復睜,青年深深呼氣,緩緩問道:「老實說,是不是有姑娘在等你?」
  「姑娘在等我?」男子雙眸圓睜,愣愣重覆問題。
  「嗯……」青年輕輕點頭。
  男子大奇。「羽人,你為何突然這樣問?」
  「那日乾貨店老闆問我,你家裡是不是有媳婦在等著,如果沒有,他膝下就兩個女兒,沒有兒子,你若是孤家寡人,可以考慮……」青年垂眼低聲,「所以,我才想到,你年紀也差不多了,是不是有姑娘在等你……如果有,說實話、沒關係的……」
  「怎麼?看護我看成習慣,現下連這種事也要攬在身上了麼?我這副德性,怎麼會有姑娘在等我?」見青年一臉莫名擔憂,男子失笑道,「要說年紀,羽人,你與我年紀差不多吧?怎麼老闆不問你?」
  青年皺眉,「一碼歸一碼……你跟我、又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一樣是孤家寡人,一樣是適婚年紀。論體格有體格、論人品有人品。」男子揚眉:「羽人非獍,別瞧輕了自己。老闆想問的對象是你吧?」
  「就說了不是我。」青年耐住性子,「燕……煙仔,真的沒人在等你?」
  是我在等人,不是人在等我──這樣應該不算數。  男子沉默片刻,方道:「真的沒有。」
  那風飛沙呢?燕歸人,你真打算騙我騙到底……?  喉頭酸味泛起,青年捨去陶碗直接捧起酒罈牛飲。
  「羽人,別喝這麼猛,當心……」男子伸手試圖拿走青年酒罈。
  「別攔我喝酒!」青年一面挪動身體往後閃,一面沒好氣地回應。
  「羽、人、非、獍!」  男子拉下臉,沉腕使勁,瞬間成功奪過酒罈,對男子手上力道始料未及的青年,連人帶罈被拉過、一頭撞進男子懷裡。
  「嗚……!」  額頭抵住男子肩頭,青年發出低聲哀鳴。
  「羽人,對不起,我太用力了,你還好麼?」忍住肩膀撞擊疼痛,男子伸手抬起羽人下巴,急急關切。
  連力氣都恢復到這種程度了嗎?接下來武功全復想必也指日可待……
  微醺醉眼朦朦朧朧地勾望男子,青年只覺五味雜陳──
  真好、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回去找風飛沙團聚了。  會使快刀的風飛沙、行俠仗義的風飛沙、想必定是位美麗動人爽朗大方的女子……
  光是想到男子跟素未謀面的女子併肩站在一起的模樣,心口一動一痛,陣陣作疼。
  青年苦笑。  自己畢竟沒有寬闊的胸襟。
  話不能說盡、勢不能去盡、凡事太盡、緣份、緣份……
  盡就由它盡吧!
  屏息閉眸,青年直起身子,迅雷不及掩耳地環攬男子頭頸,一吻而落,傾注鬱悶心情。
§
  青年迎上面來時,男子先是一驚。
  驚愕過後,只覺胸口鼓動節奏加劇,頃刻間充塞著快要炸開四射的愉悅歡欣。
  想也不敢想,竟能有這麼一天──  原來、羽人對自己有意。原來、自己不是單相思。
  原本怕事實拆穿,會把青年嚇跑,現下,說什麼他也要把人留下來。
  只是羽人吻的是煙仔,還是燕歸人?雖然都是自己,可是話得挑明了才行。
  男子忍住萬分難捨的狂喜,大掌小心翼翼,緩緩扳開青年環抱的臂膀。
§
  將男子的後撤解讀成排拒的肢體動作,青年窘迫之餘猝然放手,瞬間起身衝向門邊。
  「羽人非獍!不要逃!不准走!」
  男子跟著起身,一聲大喝,成功阻住正要遁走的白衫身影。
  要算帳麼?青年苦笑回頭。「事已至此,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傢伙在鑽什麼牛角尖?性格決定命運,就是這樣的自卑個性,缺乏自信缺乏得莫名其妙,才會平白錯過一次又一次幸福快樂的機會……
  不過,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事已至此,底牌現開,一賭輸贏吧!
  男子瞇眼,一字一句地道:  「你這一逃,難道非要燕歸人再死一次不成?下次再送上門的,可不保證是鬼門關前被拉回來的活人。」
  話聲入耳,青年身軀微震,幽幽抬眸望向站在桌前的男子。
  「你……總算承認了。」青年閉眼,輕輕地道。「煙仔、燕歸人。」
  「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一開始真是怕嚇著你,後來……想到你每回見了人就跑,如果坦承事實又讓你逃走,不要說我傷勢未復,就算復原了,天底下誰追得過羽人非獍的三雙翅膀兩隻腳?」與其說是解釋,男子更像在埋怨。
  「你、你幹嘛來追我……」  青年低聲疑問,琢磨著男子言語,心頭酸澀不知為何漸漸淡去。
  「我管不住自己。」男子緩緩步前,爽爽快快地道。
  「咦?」青年聞言又是一驚。
  看著滿臉狐疑的青年,男子忍不住喟嘆:  「羽人,你可知道,燕歸人是個笨到沒藥救的傻子?」
  迎望男子似笑非笑的熱切凝視,青年只覺耳根陣陣發燙。從來想也不敢想的念頭一但被挑動,心湖中不禁漾起清清淡淡的蜜蜜甜意,當下只聽到自己聲音微顫地問:「怎麼說……?」
  有些事,不需要開口。有些話,卻一定得說了才能算數。
  伸手抓住白衫衣袖,男子緩緩道來,「你說過,不要把你當兄弟;後來又說,我們是好到不能再當朋友的朋友……」
  垂眼看著自己被男子緊緊握住的手臂,即使抓握的力道大得有點疼,青年只覺身在夢中。「我、我……」
  伴隨醇厚如酒的淺淺笑聲,大掌向上攀移,一路來到青年頰側,以指腹輕撫摩娑:「你這樣薄的臉皮,這麼明顯的示意,我幾次下來竟然都有聽沒有懂,是不是真的算笨得可以?」
  男子大掌張開,珍而重之地捧住近在眼前的容顏。
  「你這話讓我苦惱了好久……方才終於懂了,你其實不是想跟我絕交吧?」男子成竹在胸句句進逼,「或者,我又誤解了你的意思?」
  用盡全身力氣,青年堅決搖頭。
  「那就好。羽人,我答應你──從今而後,不做朋友,不做兄弟。」
  男子單槍直入、話出如戟:「只是你也得同意,日後與燕歸人天涯海角,朝朝暮暮,永永遠遠在一起。」
  天涯朝暮,共飲共裘,甘苦同舟,生死不離。
  耳畔響起的,是情深義重的許諾;映入眼簾的,是情深義重的燕歸人。  夢耶?幻耶?羽人非獍閉起雙眼。
  「燕歸人,你這傻子,何必……」
  伸手覆住撫摸自己臉龐的大掌,青年話聲微哽,水珠盈眶,滑過頰畔。
  男子低首,以唇挽淚。
  風斜入窗,寸寸如縷,天際雲破月來,屋內雙影合一。
                      【燕燕羽飛‧全劇終】                      夜月曙星 2008/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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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雨上眾道友們都在罵這兩隻鳥笨,想到之前怕被眾家燕羽迷抗議換掉的原始篇名……
其實、本來這篇故事的篇名就叫做「笨鳥亂飛」的,有編編當初為某月部落格做的看板為證:P

呼呼呼~~所以笨是應該的啦!本來就是要寫笨鳥一對的咩~~(身後同時飛來寂滅刀與孤問槍)
是說……(摸下巴)感覺好像可以直接在這裡完結不用寫H了……(遭眾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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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哈!編編大人千蟻老公發話:斷在這邊差不多~
全劇終,接著寫番外的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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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羽飛實體書‧開放預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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